南寧小記

出發去南寧的二天前,向同事拿了二名死者家屬的電話。同事說,只有陳先生的兒子有回應,其餘的都愛理不理。

馬死落地行,我抱著視死忽如歸的壯士精神,嘗試聯絡死者的家屬。

陳先生次子的回應,讓我覺得自己此趟去南寧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苦差。我的內心萬般不願意,但是箭在弦上,我還是不得不出發。

他看了封面標題“拿回酬送命”置問我為什麼亂亂報。我心冷了冷,明明不是我寫,我卻要去收拾別人的屎。好衰不衰,我把要發給同事的訊息,不小心錯傳了給他。我真的很想殺死我自己,怎麼可以這樣糊塗。我原本想告訴同事,寫煤氣泄漏,(干嘛我們寫成這樣),話變成半句,X報寫煤氣泄漏,我突然接不下去。

我quote了新山主任對陳先生生前的評價,對他窮追不捨說,我保證這麼遠過去,就是要還原真相,請他務必相信我。在這二天,我不斷留言給他,請他告訴我他住哪里。他有時對我愛理不理,有時也會認真回答我問題。

雖然他一直不迴避見面的問題,但是我還是厚臉皮說,我相信你會見我的,其實我一點把握也沒有。

出發的前一個小時,我說等下我們見面吧。他說,你肯定有你的能力見到我的,隨緣吧。你沒你的能力不可能大老遠飛來的。我心里啐了一句干,但仍然不死心說,能力有限,我只是職責所在,你不會忍心讓我盲人摸象吧。

直到飛抵南寧他都不願告訴我他住哪里,我不斷說服他,見面而已,就見見嘛,當朋友聊天嘛,不會在你沒有同意寫什麼的。

皇天不負有心人,他在晚上九點半終於答應見面。在星巴克,他一坐下來就問,你的間諜呢,你不可能一個人來的。我也不隱瞞說同事擔心我安全,在附近喝茶。

初次見面的陌生人,卻真的好像老朋友那樣談起話來。他侃侃而談,他說他很遺憾沒有讓父親抱孫,我說你哥不是有二個孩子嘛,他說哥哥長年在美國,父親從來沒見過孫女。他說那天弟弟跟他說,爸爸走了。他說他知道,爸爸去南寧了。弟弟說,是真正的走了。

他眼紅了,他連死都不敢提,並希望那不是真的。直到他前來看見父親躺在冰冷的殯儀館,他才相信他父親真的走了。

我們大約談了二小時多吧,臨走前他問我會不會寫的,我保證沒經他同意我不會寫的,但其實我內心十分肯定我是一定要寫的。

回去我就馬上擬好我的稿,並馬上傳了給他看。我說這是聽了你的故事寫出來的,如果你不同意,我就當作沒寫過。我知道這樣做,對上司無法交待,但是我覺得,如果一篇文章會對一個人,一個家庭造成永久的傷害,對讀者的知情權可能僅僅是一個過目即忘的消息,那又何必這麼做呢?

我曾經在媒體倫理的課堂上跟學生說,如果真相只涉及個人,沒有影響公眾利益,那麼人情可以超越真相的。學生當時一直和我辯論,我跟他們說,不管是真相還是人情,其實沒有對錯的,但全在乎你個人的操守及決定。

他看了後很感動,說我寫到很好,也同意讓我交差。那之後的六天,我們成了朋友,我離開酒店前他還感謝我,雖然我是為了新聞才接觸他,但是無形中也讓他有了說話的對象。這對我來說,也是一個難忘的採訪經驗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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